Wandrers Nachtlied (1778)

Wandrers Nachtlied (1778)

歌詞翻譯的拘謹或超然風格

歌詞的翻譯難度極高，需要同時考慮照顧的面向很多，在語言文化的轉換過程當中，不見得都能面面俱到，有時看似沒多少彈性空間，可是風格用字選擇又非常多樣化，精益求精，幾乎永無止境。

德國的大文豪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有一首很有名的短詩，一般題名為「旅人的夜歌(Wandrers Nachtlied)」，廣泛得到讀者的喜愛，也曾經譯成多國文字，並輾轉譜曲吟唱。這首詩之所以出名是有典故的。

1778年九月6日，29歲的歌德到離法蘭克福和威瑪都不太遠，風景優美的Ilmenau山區登山漫遊，並且於傍晚時分到達「雞鳴峰(Kickelhahn)」， 當時的景象「籠罩綿延群峰的是一片寂靜，讓你在任何山巔和樹梢幾乎無法覺察一絲絲動靜喘息，林中所有小鳥也都一聲不響」，經過一天在山區的跋涉漫步，身心已經勞頓疲憊，接觸此一番寧靜景象，詩人有感而發，就在山頂小木屋的木板上將此情此景寫成一首短詩，結尾一句還打趣地寫道：「等著瞧，你也將安息」。當晚就在此小木屋中過夜。原文如下：

Wandrers Nachtlied (1778)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

Über allen Gipfeln ist Ruh,

In allen Wipfeln spürest du

Kaum einen Hauch –

Die Vögelein schweigen im Walde.

Warte nur, bald ruhest du auch.

此後歌德前前後後造訪了Ilmenau總共大約28次，而最後一次造訪是1831年八月27日，也就是歌德82歲生日的前夕，景象雖然依舊，但是已經不復當年英姿勃發，心境也因此起了微妙的變化，同一首詩，卻多了一番不同的感觸，歌德再一次慢慢朗讀山頂小木屋木板上自己40多年前的題詞，念到最後一句「等著瞧，你也將安息」時，情不自禁，潸然淚下，掏出手帕，擦拭老淚後，回頭和同行的朋友說，我們走吧！隔年三月22日，歌德就去世了。由於這一段典故，增添了這首詩的內涵，也讓這首詩流傳得更廣泛久遠，有作曲家為之譜曲，也轉譯成多國文字，再輾轉譜曲吟唱。筆者孤陋寡聞，倒不知道有誰曾經將此詩譯成中文。茲試譯如下：

旅人的夜歌(1778)

歌德(1749-1832) 原詩 洪振耀 譯

四下群峰 一片寧靜，

山巔樹梢 任你聆聽

有誰喘氣 ─

林中百鳥 鴉雀都無聲。

等著瞧，你也將安息。

此詩的俄文譯本，筆者所知道的就有兩種版本。第一個版本由Alexandrov以較貼近德文節律、用詞和意象的方式譯成俄文，然而嚴格講來也已經有所更動，因為Alexandrov所描述的景象照字面上看來是：在高山的群峰一片安寧，在佈滿灰白迷霧的漆黑深壑裡，只有片片樹葉在呼吸，這當中聽不到鳥的和鳴。很快，啊，很快，你也即將沈寂。Alexandrov的俄文譯詞如下：

НОЧНАЯ ПЕСНЬ СТРАННИКА

(перевод Ю. Александрова)

На вершинах горных покой,

В ущёльях чёрных мглой седой

Дышат листы.

Не слышно в них птичьего хора.

Скоро, ах, скоро

Смолкнешь и ты.

但是在俄國流傳更廣的反而是俄國大詩人Michail Lermontov的譯本。此譯本後來還由俄國的作曲家A. Varlamov譜成藝術歌曲傳唱。Alexandrov在翻譯時，已經有了一些用字、意象的轉換，而這些在Lermontov的譯本裡面，更是明顯。Lermontov的譯本更是取其意境，更不完全按照德文原詩的字面和意象，其格律也已經轉換成俄文詩的格律了，可是在語意語用的層面上，或許俄國的讀者更能因此體會出寧靜的氣氛。Lermontov的俄文詩特別註明是譯自歌德的德文詩，其俄文譯文如下：

ГОРНЫЕ ВЕРШИНЫ

Иоганн Вольфганг фон Гёте

(перевод Михаила Лермонтова)

Музыка А.Варламова

Горные вершины

Спят во тьме ночной.

Тихие долины

Полны свежей мглой.

Не пылит дорога,

Не дрожат листы.

Подожди немного,

Отдохнёшь и ты.

到底Lermontov在翻譯時作了什麼用詞和意象的轉換呢？大陸的配詞名家薛範曾經將此俄文詩譯成中文，茲引述如下：

山 峰

德 歌德 原詩

俄 米·萊蒙托夫 詞

俄 阿·瓦爾拉莫夫曲

薛範 譯配

重重疊疊山峰，

睡在夜霧中，

靜悄悄的山谷，

夜深涼氣濃。

路上灰塵不揚，

樹葉不搖動，

只要再過片刻，

你也快入夢！

薛 範的中文譯詞稱得上優美流暢，用字意境大都依據俄文原詩，但是嚴格講也和原詩所描述的景象又有些偏離。例如俄文原詩字面上只說好幾個山峰睡在黑夜裡，而濃霧是瀰漫在寂靜的山谷中，不是在山峰上，原詩也未提到入夜後溫度如何。最後原詩也只講歇息，而未說是入夢。話說回來，薛範的譯詞描述的也是在中文的語言和文化中一個合情合理，跟原詩非常接近的意境。問題是：翻譯詩詞歌詞時能同時兼顧這麼多細節嗎？有必要照顧到每一個用字寫景的細節嗎？

比較歌德和Lermontov的用字和意象，歌德提到的森林、樹梢、小鳥，在Lermontov的俄文譯文中都不見了，沒提到的山谷、濃霧、道路、灰塵、樹葉在俄文中反倒出現了。德文的一個同時可以代表安歇、歇息、安息的動詞ruhen在俄文或者說成睡覺、或休息、或沈寂。而德文的Wipfel核 心的意義是東西的尖端，在這首詩裡可以同時指山的顛峰或樹梢，當然更是造成翻譯上的難題。俄文在詩詞中表達寧靜時，較常用的意象是湮霧瀰漫，路不揚塵，也 常用風吹樹葉的抖動表達心情的悸動，這些當然都是對本國語言文化深入了解，語感敏銳的詩人善於駕馭的用詞和意象。由此觀點看來，或許比較能夠瞭解為何Lermontov不計較字面的對應，而以此翻譯風格試圖再現他所體會的歌德這首名詩中寧靜的意境。作曲家再根據不同語言的文本，自然最後就譜成了不同的曲子囉。從此衍生的一切，也增加了文化的內涵。

詳見薛範網頁：http://www.91luck.net/xuefanstudio/sf.htm